《星》:一些感想
阿瑟•克拉克《星》¶
阿瑟•克拉克的《星》 1 说不定是很适合圣诞节读的一篇小说。(笑)但无论是在 Ent 豆瓣上翻译的评论区还是 Goodreads 的书评里,读来多是一阵火药味。我表达能力并不算好,但还是希望能传达一些《星》给我的思考和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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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翻译版本的《星》搬运自 Ent 的 Douban
注意
剧透警告
先抛去宗教这一视角?¶
宗教可以说是这篇小说的重中之重,但其实也是讨论中火药味儿最重的地带。如果暂时抛去这一视角,那小说的整个时间线是十分清晰的:
“凤凰星云”离地球(梵蒂冈)有三千光年;
星云在成为星云前诞生了文明,文明掌握了行星间的旅行技术,但未能掌握恒星间的旅行技术;
文明发现星系的恒星将要变为超新星,但由于无法逃脱,便尽全力为自己修建了最后的纪念碑;
公元前三千年,“凤凰星云”超新星爆发;
公元元年,超新星的光传到地球,照亮了伯利恒的黎明;
人类记住了这一道光,并将其与一宗教联系起来,千年后派探测船前往;
公元三千年左右,探测船到达并发现纪念碑。
我认为这里文明的灭亡以及其面对灭亡时的作为本身的悲剧色彩已经很浓了。
个人来说,我害怕死亡——过去的生活如何或是我死去后的世界如何,我并不认为这两点能够消除我的恐惧;我的确可以用“现世美满,生后留名”等等的借口来麻醉自己,但这改变不了我的恐惧。 但是,当死后的世界只剩残骸,过去的生活也不见得美满时,当死亡逼迫着人们正视自己时,我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还能有动力去做些什么。所以,对小说里的灭亡文明的人们,我不是很理解,不是很敢相信,但是,如果 TA 们是真的怀着被不知是否存在的另一种族发现的渺茫希望,或只是凭着留下一点痕迹的念头,也许可能我有些羡慕。
(在这点上,我觉得此方以及与此方持相同态度的人们真的很强大。)
但说回来,三千光年以外的一个种族,因为宗教而记住了这颗超新星的带来的黎明,因而间接达到了这个文明被“记住”的目的,这里面的美与残酷的冲突,这也是后话了吧。
再回到宗教的视角?¶
我会想起笛卡尔。
“我思故我在”?¶
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脍炙人口,但这句话的哲学起点大概不是歌颂思想或是歌颂怀疑,而是为了证明事物的存在——我所触碰的、我所感知的、我所了解的,不应是我的哪个梦中捏造出来的,也更不应是哪个魔鬼向我的脑内所灌输的。
但是,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就算这句话的逻辑没有太大的问题,这也只能推出这一思考的我的存在,世间万物、众生百态总还可能是我们的错觉。大多数人大概不希望是这个样子,笛卡尔也许也是。为了使逻辑严谨,为了说服他人又抑或是说服自己,笛卡尔选择向上帝求助。
这并不荒谬。
笛卡尔所在的时代,上帝的存在几近就是真理。既然是真理,既然是常识,那就努力去证明这个公认的真理,然后把它当作跳台去达到真实吧——这是个很自然的思考;当然,我并不确定笛卡尔是否就是以此作为其构思的起点。但无论如何,笛卡尔尝试论证了上帝——一个无限完满性的个体——的存在 [#descartes] ,而由于我对物质事物的存在的感知必然是上帝赋予我的,上帝无限完满,那么我们的世界终于就是真实的。
上帝不会欺骗我,上帝怎会欺骗我?我存在,上帝存在,上帝不会欺骗我,所以我们的所见所感所想都一定是真实的。
哲学导论的课堂上我听到了嗤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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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卡尔的论证见下:
注解
笛卡尔的论证:摘自 第一哲学沉思路 - 维基百科
值得提醒的是,这种论证的提炼或多或少可能会遗漏一些内容。感兴趣的各位也可以选择直接去看《沉思录》。 第二沉思录: 证明一
无中不能生有。
观念的原因至少含有和观念本身的客观实在性一样多的形式实在性。
我有对上帝的观念,而这个观念包含着无限的客观实在性。
因为我并不是无限且完美的事物,因此我不会是对上帝的观念的原因。只有无限且完美的事物才能成为这样观念的原因。
因此无限且完美的上帝存在。
证明二
我存在。
我的存在必然有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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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的原因有:
我自己;
我一直都存在;
我的父母;
某些不如上帝完满的东西;
上帝。
如果是我使自己存在,我会使自己更完满,因此非A。
我一直以来都存在并不能解决这一问题,因为我以前的存在不能保证我现在的存在,因此非B。
如果是我的父母使我存在,我可以进一步追问前述的问题,从而导致无穷回溯,因此非C。
完美的概念不能来自非完美的事物,因此非D。
因此上帝存在。
第四沉思录 引自安瑟伦的论证:
上帝是一个具有无限完满性的个体。
完满性包括存在。
所以上帝存在。
“纳米碳管储氢”?¶
有很多人也许会觉得,无论是笛卡尔还是《星》,无论其科学与否,其在“无神论者”眼光下的可悲都与“无神论者”无关;TA 们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对这些“不科学”的信念不屑一顾,一笑了之。(这是我看了 Goodreads 以及 Ent 的 Douban 评论后的感受。)
但是,但是,科学有何尝不是宗教?科学又怎么不是宗教?
我们这里还有一个小故事。 3

(十几年来相关文献按照“年份-报道储氢能力”绘制的图,可以看到报道的储氢能力逐年递减。 3 )
纳米碳管储氢这个课题在当时的人们眼里是非常有前景的。毕竟“纳米碳管”“氢能源”,这两个直到现在都是非常热门的方向,特别是如果能够突破目前的储氢限制,那么少说会与诺奖沾上边,再不济也会在各大教科书上永远留下名字。多好!
1997 年,Dillion 等报道了单壁碳纳米管能够储存室温下储存 10% 质量分数的氢的发现,并预测了纳米碳管储氢达到美国能源部的车载氢储系统的标准的可能性。 这份研究发表后不久,其它的这方面的乐观结果也有见报道。 …… 最初,氢储无论是理论预测还是实验研究都给出了非常乐观的结果。但是,几年后,逐渐出现了报道纳米碳管储氢能力非常低下的研究。 实际上,先前报道的纳米碳管的高氢容量的可重复性很差,并且其储氢原理仍不清楚。 …… 基于对以上结果的考察,我们先前的报告高估了储氢能力。这主要是因为纳米碳管样品数量有限、不均匀,我们对纳米碳管的固有特性了解不足,温度波动和样品体积对测得储氢量的影响,也因为初期研究使用的测量设备和方法不当。
以上翻译自 3 。
我不知道这一篇篇论文的背后是不是都是“图谋不轨”或是学术不端。我也不知道这一篇篇论文后是否会有一次次的重复实验、一次次的误差计算,以及最终实验表观上的成功后胜利的呐喊。我甚至不知道这些做着实验的人是不是有着发自内心的喜悦,真实地相信着自己为学术作出了贡献。我不知道 TA 们在逐渐发现自己实验的错漏时心情会不会与《星》有些类似。
最后的结论被改正了。但我仍然害怕自己会成为这其中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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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u, C., Chen, Y., Wu, C. Z., Xu, S. T., & Cheng, H. M.(2010). Hydrogen storage in carbon nanotubes revisited. Carbon, 48(2), 452-455. https://doi.org/10.1016/j.carbon.2009.09.060
“对无神论者味同嚼蜡”?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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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在 Ent 的 Douban 上看到的一条回复。
是的,人们可以说,科学就是在不断地试错中成长起来的。人们可以说,一时的错误终究会被学界改正。人们可以感叹,这才是科学不同于宗教之处啊。
但是科学真的就和宗教有本质不同吗?科学除了能够接收自身的改变外,真的与宗教有多少不同吗?“接收自身的改变”,落实到个人身上,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呢?
在历史上,我们熟知的孟德尔、或是阿伦尼乌斯(电离理论)、或是普朗克,在事实面前学界不接受甚至学者自身不接受的例子比比皆是。“啊 TA 们不够科学”不是答案。这都是一个个“信仰”破碎、重建的过程,只不过科学的袈裟会迫使你去面对这种破碎、甚至把破碎常态化而已。
《星》给我的触动也许也是来源于此。一方面是灭亡文明的信念的坚定与伯利恒黎明的残酷的冲突;一方面也是从科学的破碎重建出发,这种信仰的破碎是不是暗示着某种信念的重建与新生?新生的不应是纯粹的科学,不应是纯粹的宗教。我不知道它会是什么,但我希望它可以带来新的希望。
这里离梵蒂冈三千光年。
在返程路上,主人公与我们也许都有时间来好好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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